暮色中的汴京城墙宛如垂暮巨兽,青砖缝隙里凝结的冰晶折射着血色残阳。张叔夜扶在箭垛上的手指微微发颤,昨日被金军火砲震裂的虎口又渗出血来,在霜花上绽开细小的红梅。

    他望着十里连营中升起的狼烟,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雪夜。彼时宣化门瓮城内灯火通明,兵部尚书孙傅捧着半卷《云笈七签》,枯瘦的手指划过泛黄纸页:“天佑大宋!西王母座下九天玄女托梦,授我撒豆成兵之法……”老尚书眼中跳动着病态的狂热,积雪在他官袍下摆凝成冰棱,“只需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在艮位设坛作法,金虏自当溃败!”

    “张太尉,天师从城头上下来了!”

    亲兵的呼喊让张叔夜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城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快步走向马道,却见郭京正被一群信徒簇拥着拾级而上。那道士头戴七星冠,身披八卦氅,腰间悬挂的青铜法剑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满城肃杀中显得格外刺耳。

    “天师,战况如何?”张叔夜拦住去路,目光扫过郭京氅角沾染的暗红。

    郭京广袖一拂,袖中飘出硫磺气息:“本座以六丁六甲阵困住金酋,此刻正该乘胜追击。”

    他抬手指向城下,三千头裹黄巾的壮丁正在列队,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里渗着猩红,“待本座率神兵出城,定要生擒完颜兄弟献于御前。”

    张叔夜突然抓住郭京手腕,力道大得让道士脸色发白:“方才出城的七千神兵何在?”

    “他们...”郭京眼珠一转,法剑突然出鞘三寸,“正在城外布阵接应!太尉若再阻挠,误了天时你担待得起么?”

    剑锋映着残阳,在张叔夜脸上投下一道血痕。

    西北角楼突然传来惊呼。张叔夜甩开郭京冲向垛口,只见护城河吊桥正在艰难升起。碗口粗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数十具尸体卡在桥缝中,冻硬的手指还死死抠着木板。河面冰层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一柄断刃斜插在冰面上,刃口挂着半截肠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关城门!快关城门!”守将的嘶吼穿透北风。二十名士卒正在推动千斤闸,闸门底沿已经压碎了两具金军斥候的颅骨。

    郭京脸色骤变,法剑锵然出鞘:“神兵听令!随我杀敌!”

    三千黄巾信徒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有人吞下画着蝌蚪文的黄符,眼白瞬间布满血丝;有人将桃木剑刺入掌心,任由鲜血浸透剑身上的朱砂咒文。他们推搡着冲向正在闭合的城门,将阻拦的守军撞得筋断骨折。

    张叔夜被狂热的浪潮挤到墙角,后脑重重磕在女墙上。眩晕中他看见郭京策马冲向城门,八卦氅下赫然露出禁军金丝软甲的反光。那道童捧着的香炉突然炸裂,迸出的火星点燃了信徒们的黄巾,十几个火人在雪地里翻滚,却仍在高喊:“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城外雪原上,完颜宗望的笑声穿透战场。这位金军统帅的坐骑铁蹄上还沾着礼部侍郎幼子的碎骨,此刻却悠闲地嚼着血淋淋的草料。

    当看见宋军竟主动开城门,他随手扯过掌旗官的头盔,将里面盛着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络腮胡滴落,在貂裘上冻成猩红的冰珠。

    "儿郎们,开荤了!"弯刀挥落瞬间,铁浮屠的具装重骑开始加速。五层铁甲包裹的战马喷着白气,马槊上串着的宋军首级如同可怖的糖葫芦。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突然扯动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将个举符念咒的信徒头颅踏得粉碎,红白之物在雪地上泼洒出。

    郭京在雪地里连滚带爬,七星冠早不知丢在何处。他耳畔尽是重甲摩擦的金属嘶鸣,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后颈,转头就见个信徒被铁骨朵砸碎了头颅。碎裂的颅骨中迸出黑色粘液,竟与道观丹炉里炼废的铅汞之物别无二致!

    “天师!天师带我们...”少年信徒的哀嚎戛然而止。他举着断成两截的桃木剑,被马槊挑至半空,符纸从破碎的衣襟里漫天飘洒。有张黄符恰好贴在完颜宗望的面甲上,金酋狞笑着扯下符纸,塞进马嘴充当草料。

    护城河冰面突然迸裂,不久前战死的浮尸翻涌而上,有个只剩半边脸的神兵突然抓住郭京脚踝,腐坏的声带挤出嘶吼:“你说过...吞了符水就刀枪不入……”

    郭京发疯似的踹开尸手,锁子甲下露出半幅金丝软甲——那分明是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贴身宝甲!

    张叔夜在城头看得真切。有个少年神兵被长矛挑起,在空中挣扎着抛出符纸,纸片未及落地就被血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