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惟习惯于遵守心里提前定下的时间表也就没急着回房间,转而复盘起时晏临之前的话。寥寥几句含有的准确消息太少,内涵的事情却又太大,让他越想越是心慌。如果选举权真能变更,那私自出逃还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他待在时家是不是能做更多。

    心烦意乱之下他从口袋中摸出了刚刚从主卧收拾走的烟盒,精细雕刻的纸盒里还有最后一根烟。纪惟从没抽过烟,往常他也不该有这种想法的,只是今天下午他一直浸在烟草的气味里,时晏临在烦躁时对烟草的依赖影响了意志被动摇的他。

    主人抽烟,他自然时时备着打火机,纪惟关了灯窝在椅子里,漆黑的室内只能看到明灭的一点星火。异常的烟味很快引来了巡夜的侍奴,见是管家在做这种出格的事,察颜观色惯了的侍奴们在讶异之余很快默契地避开了管家书房不再打扰。

    烟草的味道辛辣,对于混沌一片的思维来说确实是很好的刺激物。纪惟在这种被刺激出的清明之中渐渐平静下来,他发觉自己实在是在庸人自扰,时晏临并不是真心想推进沈家的政策,更多是为了维持时家光鲜形象的表面敷衍,八字没一撇的事和一个还算完善的计划之间该选哪个显而易见,哪里值得他为之动摇。

    内心再次坚定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正打算收拾完文件就回房休息,就看见书房角落里窸窸窣窣冒出个人影。那人似乎刚睡醒,说话时鼻音浓重:“惟哥你回来了……”

    纪惟被吓了一跳,颇为无语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还在这呢。”

    “我一直在等你。”挺大一只的青年缩在桌边揉了揉眼睛,眼巴巴地看向桌后的人。“下午是我说错话了……”

    具体错哪大少爷其实并不清楚,所以他干瘪地道歉完后只能傻愣在那,被道歉的那方显然也没有理他的意思,低着头在收拾桌上的文件。

    咬在齿间的烟一点点燃烧,特供的烟草气味并不难闻,细微的烟雾配上对方精心打扮过的外表应当是吸引人的。时昕却生不起旖旎的心思,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开口劝道:“吸烟对身体不好。”

    被这句幼稚话逗得轻笑一声的人终于半侧过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大少爷,但他还是没说话,一片寂静中时昕被盯得有些忐忑,没有思考就突然问了句:“你能不能抱抱我?”

    纪惟哄完大的实在没心情再哄小的,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依旧忙着手里的事。被干脆拒绝的大少爷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变得不一样了,纪惟下午离开之前虽然对他也不怎么客气,但至少还愿意外放情绪、‘教’他改变,现在却没有半分想要交流的倾向。

    缺乏安全感的人总是向往亲密接触,更何况是这种时候。时昕小幅度挪着脚尖往前凑,顶着冷淡的眼神硬是把自己凑进了对方的怀里。“哥哥,你心疼心疼阿昕……”

    又在装可怜耍无赖。

    纪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是对这种装腔作势难以招架。他垂眸看了胸口处墨黑的头顶许久,最终还是抬起手落在了上面。

    还没等时昕高兴半秒,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与无奈语气毫不相干的无情话语:“阿昕,你不用这么费力气,只要你不干涉我,我走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切都可以和以前一样。”

    时昕既然和时昀通了气,那时昀该说的不该说的肯定都说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干不脆,不如把一切都摊开了谈。纪惟也是在赌,赌独占欲强如时昕,不会把这个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捅给因为过度自信而遮蔽了双眼的时晏临。

    纪惟说完这句话就等着时昕提些条件,对方却没有理智谈判的意思。头埋在他怀里的人反应很激烈,眼泪一下子就洇透了他胸口处的单薄衣料,睽违多年的亲昵称呼似乎让其小孩脾气都冒了出来,正颇为不讲理地在抱怨:“你总是这样,什么都闷着不说,我做得对做得不对都得不到你的反馈。等你自顾自做完决定了就谁都改不了你的主意,连多给我一些弥补的时间也不行……”

    “服侍你的徐公子上周因伤遣放了。”

    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时昕的埋怨。他想了许久才想起‘徐公子’是何许人,自从上次项链的乌龙事件过后他就把人安排去了眼不见心不烦的角落,自然难以发现乌泱泱的侍奴堆里少了一个。

    “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徐盈,才十八岁。陈宜、祁舒宁、任枳……”纪惟把烧完的烟头摁熄在季家的那沓文件里,一个个数过这些年近身侍奉过大少爷的侍奴的名字。“他们都已经因伤因老遣放了,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安稳陪你们一辈子,我也一样。我总归是要走的,无非就是早两年晚两年、活着死了的区别。”

    轻描淡写的一个‘死’字太过唬人,时昕很想再辩驳一番,但他挖空了脑袋也回忆不起任何一个年老侍奴的身影。时家庄园像是一座花圃,各色鲜研美好的鲜花不断在里面盛开,展露颓势之前又被及时剪去,以保证花圃的主人时刻都能看到最好的春景。

    眼前的人也是春景中的一部分,在贫瘠有毒的土壤中待久了,再坚韧的根茎也用光了力气垂了下去,颓败萎靡的花朵眼看就要落入泥沼中渐渐枯萎,清醒过来的始作俑者之一又怎么敢再抓着不放。“我没有要强留你在这里,我跟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行了,你父亲就你一个继承人,别胡闹了。”纪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质疑他是否真的离得开权力中心。“阿昕,你该长大了。”

    这声平淡的‘阿昕’与他记忆中的温声细语已经相去甚远,时昕却没心思计较。他直觉从纪惟的话中摸出了些正确方向的影子,只是当他想进一步摸清纪惟心中所想的时候,对方已经又是那副穿了层壳子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