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于我有大恩,却也困了我整整二十年不能动弹。眼下周家有大难,可怜一干人竟不自知。总归有我在,你……且放心去。你娘,庾氏,你府里的侍妾,还有你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只要愿意跟我回老家过日子的,我都会一一安置妥当。”

    烛架上的灯火飘忽。

    棺木里的人脸被昏黄的光线罩住,似乎也因为这个慎重无比的承诺变得生动起来。

    谭五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摇头失笑。

    “十年前你就给了我一纸休书,我却很久之后才拿到衙门里登记造册。我……不过是厚着脸皮想借你周家的名头继续庇佑一二,在乡邻面前挽回些许颜面。没想到我成了局外人,今日倒成了你周家的一道救命符。”

    谭五月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释然,“我撒了无数的银子才得了一则准信儿,朝里有人要拿你开刀。你倒是死了痛快,空留下满门无辜妇孺。罪臣家眷不好当,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会伸手搭救。”

    暗淡灯影下的女人神

    情极为认真,仿佛真的在与人细细商量,“如此一来我们就算两不相欠,下辈子即便在路上见着了,你最好也装作从不相识……”

    少年时的懵懵懂懂,新婚时的无限憧憬,失落时噬人心肺的憎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这人的逝去烟消云散。

    院子里的仆从不敢打扰主家守灵远远地候着,庑廊下挂着的白纸灯笼左右摇晃不定。谭五月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眸子里一片安宁平和,却总觉得繁华落尽后只剩满目的荒芜。

    说好两不相欠,却终究……有什么地方空缺了一块。

    夜深人静后负责给烛架添补的仆妇过来收拾,无意中看见黑漆棺木的盖板被打开一小半。顿时就吓了一大跳,悄悄在心里嘀咕在外头怎么没有听见动静?

    那楠木盖板是整块木料雕琢而成,说起来又厚又重,寻常都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搬动几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屋子里只有二夫人独自在,总不能是她一介弱质女流自个把盖板弄开了吧?

    仆妇越想越觉得诡异。

    主家去得莫名其妙,私底下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奉安夫人虽然下令教训了几个长舌的,但是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

    难道真是冤魂不散,还是主家有什么未了结的心愿?

    听说人的魂魄在死后四十九天之内,都在生前居住过的地方留连,那里或许有他放不下的人,或许有他未尝的心愿。认真算起来,今天才是三七的头一天。

    仆妇只觉得后背发毛,再也不敢耽误工夫三下五下就收拾好烛架。临走时看见那位从江州乡下赶过来奔丧的谭氏夫人站在庑廊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仆妇不由心头暗暗嘀咕,二爷虽有不对,到底和是二十年的结发夫妻,怎么就没见这位谭夫人掉一滴泪珠子呢?

    象府里的庾姨娘那样娇弱的人在灵前都哭晕了好几次,伤心之下最后连道都走不动,还是婆子们搭手把人背回去的。

    可见这点夫妻情分也是十分有限,真真是个心肠硬的女人。

    仆妇草草打扫了一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庑廊上拉长的人影投在理石地砖上,各种声音也渐渐低微下去,到最后终于细不可闻。